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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真至朴
浅读邵大箴先生的书法艺术
文/宛少军
邵大箴先生是美术理论大家，艺思精深，著述宏富，德高望重。他在理论著述之余，多年来,也勤于艺术实践。邵先生倾心于中国水墨画，在笔墨丹青中,表现着自己的思想感情。他画山水，画云烟树石，画生活中的风景，但他的笔墨与传统的作家画法的路子不一样，他不是从某家某派着手进入水墨山水的天地。
邵先生以自己对艺术的深厚学养和生活中的敏锐感悟，从自己的内心开始，直写胸臆，而有着自己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表现出一种令人感动的文人书卷气，亲和而无华，如同邵先生的学问与为人，品格超迈，自出深境。他的画自然受到很多人的喜爱。
邵先生在绘画之外，其实也写书法，只是很少示人。记得几年前，同学们时有机会与邵先生聚会，他会特意带上几幅自己写的书法作为礼物，以为助兴，只是须大家抓阄看运气而得。运气佳的几位同学得到邵先生的书法，兴高采烈，如获至宝。及至展开仔细观赏，才知道他的书法写得那么有味道!和他的水墨画的精神情趣如出一辙。画如其人,字如其人,果真也。自然,邵先生的字也得到越来越多的朋友们的喜爱!
静观邵先生的书法，首先会给人一种显见的感受一真诚。邵先生写的字一笔一划，来龙去脉，稳实明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写字时的状态，极为真诚，他认认真真对待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字的结构、每一幅书法的布局。他似乎并不强求形式上的完美，但是一定要求自己在写的时候要非常真诚。人们能分明地感觉到他对待书法的虔诚和虚心,不掩饰，不故作高深，由此，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清楚地展现出写就时的本色，这正是邵先生对待书法真诚的精神状态的自然流露。这很自然地让我联想起邵先生常教导我们做人要老实，做艺术可以不老实。做人要老实是指态度上要诚恳，艺术上不要老实是指对于艺术手法要会灵活运用。其实，做人的态度也会在艺术的态度上反映出来，那么艺术的态度自然也就会真诚、朴实和虚心。邵先生对待书法的态度当然会清晰地展现出他为人的真诚，于是他的书法就具有了感动人的品质。
因为态度上的真诚，邵先生的书法写得很质朴，有一种内在的稚拙朴茂之美。人们喜爱邵先生的书法，是因为在他的书法中看不到一般常见的程式、习气套路等让人视觉和感情疲惫的东西。时人研习书法多从某家某派入手，或跟随模仿时兴的书风，多刻意追求某种风格、个性、特色，或形式上的创新，时间既久，难免陷入程式化或造作的“个性"之中而难以自拔。
邵先生因为精神上的诚恳，他并不刻意追求自己的特色，不强求、不造作，让自己自然而然地去写，没有束缚，心灵自由放松，写出来的书法自然就有一种质朴无华的气息,使得自由心境下的特质反而很好地展露出来。这个质朴是水到渠成,是“水到穷近处，坐看云起时”的随意无为、不求功利的自然结果，展现出了邵先生深厚的艺术修养和非凡的识度。然而，这并不表示邵先生没有从中国书法传统中吸取营养，只是那些吸收的养分都被他无形地融化在了自己平静温缓的质朴之中。
邵先生的书法有一种自然散发出的书卷气、文人气。书卷气、文人气说到底就是一种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非故作深沉、假扮高雅就能具有，而是“ 腹有诗书气自华”深度修养的自然流露。
邵先生的书法运笔不疾不徐、不急不躁，不瘟不火，平和舒缓，从容有度;出笔与收笔含蓄内敛,锋芒尽弃其线条随心而动，柔和平润:结体亦自然拙朴,磊落适度。可以看得出，他在书写时的状态是心静如水，超凡忘我。心静始能涵养文人之气。因心静是修养的一种外在表现，修养当然离不开饱读诗书、广闻博览。
邵先生的书卷气、文人气也表现在审美情趣上的雅致。他的书法仔细观赏极有味道，十分耐看，其点画笔势之从容，间架结构之平实，谋篇布局之简约，都显出清雅淡泊、神气冲和、意蕴淳厚的通篇神色。作为一位学问精深、学养深厚的大家，书法中的书卷气、文人气是邵先生自带的底色，自然而然的展现。
邵大箴书法作品
邵先生的书法自有格调。格调有高低。关于格调,邵先生有过深入的论述,曾专门写过一本《艺术格调》，可见他对格调的重视。格调应当是艺术作品由内到外、由形式到内容、由精神到表现所形成的整体性感受。格调高也就意味着品味高、境界深，反映的是一个人内在的思想品质和精神情操，所以格调的高与低的养成最终还是由主体的内在精神所决定的。
邵先生的书法质朴无华、有书卷气、文人气，这些外在的美好感受只是他内在精神的自然反映。凡接触过邵先生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谦逊自然、待人以诚、助人以善的长者，实际上他又是一位胸襟豁达、深思熟虑、智慧超拔、洞悉世事的大学问家。他写过“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的书法联，即是他的心境的写照。不俗,即脱离俗气,其实是很高的要求;多情也是洞悉人情，实乃慈悲之心。正是因为邵先生的精神与修养的深厚，自然地反映出他书法格调的超迈，表现出返璞归真的大度与自然，由此读他的书法会给人以精神的涤俗与陶冶的真切感怀。
其实，邵先生的书法所给人的鲜明感受与他的书写内容有很大的关联。这些内容，涉及生活与读书、品格与修养、待人处事、人生哲理等诸多方面，这些内容有的是他自己所撰，也有的是从传统文化中摘选而来，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邵先生的思想倾向。经过邵先生的书写，在美的欣赏中，这些成语、格言、对联、诗句等似乎又焕发出新的真意。对联是邵先生所写的书法中最为丰富的部分，有五言、六言、七言等。这些对联中，写自然山水景色的诗句有“ 云中辦江树，天际识归舟”，“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晚霞枫叶开，夕曛岚气阴"，“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等，这些优美意深的诗句，淡泊宁静的意境与邵先生的书法气质天然地和谐融通，也反映出邵先生对于山水自然及诗意的赏心。
邵先生是学问大家，自然重视读书，对于读书与学问的至境了然于心，如他写的“第一等事应是读书做圣贤"，“读书随处静”，“ 至乐无如读书"，“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放怀于天地外，品味在诗书间”，“有山皆图画，无水不文章”等。品格与修养自然是邵先生重视的，身体力行。这方面他写的书法有:“谨言慎行是修己第一事"，“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凌云竹有虚心节,傲雪梅无仰面花”，“笔下留有余地步,胸中养无限天机”，“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等。
在生活中,邵先生为人处事,分寸有度,备受尊敬。从他的书法可窥见邵先生这方面的智慧与修养，如“待人当宏而有节”，“不怨人不尤人理当如是”，“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传家有道唯忠厚，处事无奇但率真"，“惜时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等。生活中也有丰富的哲理，充满智慧与辩证，邵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自然也有很多这方面的书法佳作，如“至智不谋”，“浓尽必枯”，“无极原有极，欲仁存至仁"，“无心者公，无我者明”，“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等，反映出他对人生哲理的深刻辨识。
邵先生的书法读来像一首首意蕴深长的田园诗，悠然淡泊，朴茂清澈，读来赏心悦目，思之深意无穷。艺术终究是一个人思想情感和人文修养的外化。邵先生的书法能自显特色，自成品格，自出深境，并不意外。品读他的书法只会让我们更加体认到的一点是，艺术品格的提升离不开学养的深厚积淀。然而，也不能忽视的是邵先生的勤学。
邵先生著作等身是勤学的结果，而他利用一切业余可能的时间在水墨画和书法上创出佳作，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并不少一分，同样是勤学。这样说来，邵先生的书法在至真至朴之中，其实还包含着勤学的品质，只是这个品质并不为人们所易于见到，不为人道，正如先生所写的“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而这正是更需要我们向邵先生学习的踏踏实实的朴质的精神。
作者：宛少军，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学会会员、北京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央美术学院博士、中国国家画院油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
